在十多部紀錄片裡,為什麼最後挑上”暴風驟雨”作為期末報告主題?學期初,原本對平反林昭的”反右運動”十分有興趣,後來看了”老媽蹄花”,被其辛辣內容的震憾,又改變了主意,但最後看了”暴風驟雨”之後,才終於停止了心猿意馬,有了最終的定奪,選擇了中國土地改革運動為這次的主題。依我之見,土改非但是一個可對中共政權見微知著的歷史憑證,而且是個一場大大改變中華民族的政治運動,不論在經濟還是文化上,其影響力至今猶存(其影響力不亞於文化大革命)。本文大致以三個層面分析土地改革對中國的影響,分別為政治,經濟,社會,嘗試用多元角度論此土地改革利弊,避免用直觀印象來一言以蔽之。發生在中國近代史上的土地改革,不僅徹底地改寫了中國歷史,而且對中華民族的衝擊是滲透到最基本的個體,反應了那時代的一大動盪,其影響值得好好的探討。
中共建政的必要之惡?
近代國家政權的變遷,常伴隨著土地改革,目的在於改善社會分配不均的現象,作為日後發展經濟之基礎。但是這由抗戰後期開始轉為激進的土地改革,基本上已經背離了經濟發展的主軸,共產黨的理念看不見發展經濟的動機,而是藉由冠冕堂皇的社會正義為藉口,行反抗奪權之實。
1926年7月,也就是土改的一開始,共產黨在第四屆擴大會議中提出了”二五減租”,減輕佃農田租25%,以及禁止重利盤削,最高年利率不得超過20%的規定,此方法基本上國共分歧不大,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,對於推動反對土豪劣紳,打倒軍閥,發動北伐戰爭上起了不小作用。而後隨著抗戰爆發,共產黨通過了<關於抗日根據地土地政策的決定>,其決議指出:”承認富農的生產方式帶有資本主義性質,富農是農村中的資產階級,是抗日與生產的一個不可缺少的力量。富農不但有抗日要求,而且有民主要求,黨的政策不是削弱富農階級與富農生產,而是在適當的改善工人生活條件之下,同時獎勵富農生產與聯合富農。但富農也有一部份封建性質的剝削,對富農的出席也需照減。”,這段決議可看出,共產黨了解富農的經濟地位不可抹滅,且為了抗戰,富農是有存在必要的,所以其並未走向武裝暴力一途,訴求整體來說算是和諧。到了抗戰末期,日益壯大的共產黨擴大了土改規模,將根據地擴展至華北、山東、陝甘寧區以及東北,普遍開展了減租減息運動和反姦清算,儘管如此,土改仍未走上鬥爭的極端之路,並未造成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決裂,在某些方面甚至承認地主豪紳的資產地位,政策上也有點類似日後國民黨在台灣所實施的三七五減租,造成的社會動蕩不大。
然而,隨著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,中共的土改政策越走越極端,由劉少奇領導的土改部隊,開始在解放區推動暴力流血運動,挑撥地主與農民之間的嫌隙,進行土地以及財產鬥爭,但是為何中共在此時有如此劇烈轉變呢?
許多歷史研究資料指出,共產黨在內戰的勝利,最主要原因來自於源源不絕的精神力量,而毛澤東最佳精神力量的傳播便是由土地改革來實踐,中共當局深知土改能量,為配合戰事需要,土改運動成為了中共對抗中央的最有效的煽動力量,明則昭告天下,主導輿論方向,暗則擴充兵源,鼓動無知農民。從歷史脈絡可循,土改是中國共產黨發展最核心的依歸,也成功的成為了奪取江山的利器。
隨著戰事越來越緊張,土改持續地為中共累積能量,在往後的幾場戰役中竟成了主導戰事的關鍵因素,歷史研究者李煒光曾寫道:”這時的激烈土改,實際上是一種戰時財政動員,而且隨著戰事的烈度和規模急遽擴大,解放軍大兵團作戰的人力、物力需要日益急迫,這種戰爭動員手段的財政意義就越來越突出。”由此可知,土改成為了戰時的最佳動員能量,在整個內戰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。
至於土改之所以建立在”仇恨”與”煽動”上,並進行大規模暴力運動,就是為了其軍隊提供可靠的兵源,運用心理戰,造成農民一無反顧的投靠共產陣營。一方面來說,土改給予了社會底層的農民擁有自有土地的機會(當然是場騙局),使得廣大農民願意為共產黨挺身而出,這是利誘。二方面來說,土改的過程建立在鬥爭與報復,血腥殘殺地主示眾的行為激化對立,可說是逼民上梁山,清算地主使全村村民為共犯,使其生活在恐懼之中,為了怕國民政府秋後算帳,許多村民才鋌而走險倒向共產陣營,這為威嚇。
綜觀來說,共產黨在土改運動上選擇站在歷史上最沉默的一群-農民身上,卻匯集了極大的動力作為內戰所需。以下資料來自中共官方文件,就可證明以解放軍以土地改革作為戰爭力量的補充,“經過一年多的鬥爭,解放區約有三分之二的地區基本解決了土地問題,取得很大成績。但是,還有三分之一的解放區沒有進行土地制度改革,已進行土改的地方,有的也不夠徹底。同時,人民解放軍轉入戰略進攻的新形勢,要求解放區更加普遍深入地開展土改運動,以充分調動廣大農民的革命和生產積極性,使正在勝利發展的解放戰爭獲得源源不斷的人力、物力支持。”-<資料取自中共中央工作委員會,全國土地會議,1947>
中共利用農民作為解放戰爭的力量,最顯著的例子莫非徐蚌會戰(中共稱為淮海戰役),此會戰確定了國民黨失守大陸,是整個內戰的轉捩點,其中最著名的經典名言為解放軍開國十大元帥之一陳毅所曾描述的:”淮海戰役是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!” 。身時指揮官的他,證明了土改在解放戰爭中發揮極大的力量。
淮海戰役中,為何擁有重裝武力的國民黨80萬大軍會一敗塗地,輸給僅60萬的解放部隊?眾多資料顯示,決定淮海戰役的不是軍備優良、不是將兵勇猛,而是軍隊後面關鍵的後勤補給,在此戰役中,解放軍動用了約540萬民工負責後勤補給的工作。雖說日後中共常拿此證明民心向背,歌頌農民支持解放戰爭。但是,農民被拴在殘酷無情的戰爭機器上,白白犧牲生命,不管出於自願或是被迫,確確實實成為了戰爭中的一個棋子。
甚至在共產黨有效統治大陸後,仍持續使用暴力鬥爭方式進行土改,來鞏固尚未穩固的政權。國家建立後,明明可以用行政命令分配地權,中共卻仍持續推行血腥土改。劉少奇在1956年做政治報告時的一番話可以解釋原因:”我們黨沒有採取單純依靠行政命令、恩賜農民土地的辦法去進行土地改革。用徹底發動農民群眾的群眾路線的方法,充分地啟發農民特別是貧農的覺悟,經過農民自己鬥爭,完成了這一任務。由於我們採取了這樣的方法,廣大的農民就站立起來,組織起來,緊緊地跟了共產黨和人民政府走,牢固地掌握了鄉村的政權和武裝”。因此,利用暴力鬥爭方式,中共政權成功地把觸角伸向每位農民,而地主與富農成了中共建政最無辜的犧牲者。
土改讓中國的經濟先天跛腳?
談到土地改革對經濟的影響,全世界著名的例子近在咫尺,就發生在國民政府播遷來臺後的一連串土改政策,台灣的土地改革基本上分為三步曲,第一為”三七五減租”,降低佃農租金的負擔,第二為”公地放領”,將戰後日本留下的公地釋放給農民,第三為”耕者有其田”,顧名思義就是讓佃農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。與中共土改最大不同之處,發生在台灣的土地改革並未造成階級對立和流血衝突,是許多學者稱頌的”和平土改”。相對於中共土改建立在意識形態的實踐與戰爭的動員,國民政府的土改運用的是經濟手段,利於國家發展,比方說,”耕者有其田”雖然使得地主失去了土地,但他們卻轉為投資工商業,成為了持有股票的資本家,加速國家產業轉型。
反觀土地改革後的中國,真的如同共產黨所宣稱的,解放被封建生產關係束縛的農業生產力,為中國日後的工業化作足準備?這答案確實是否定的,土改後的中國,只是一場大災難的開始,一場荒謬意識形態鬧劇的序幕。
為何土地改革無法富起來,反而造成衰退,在於先天不良,後天失敗,土改的方式已錯,而後的人民公社又再次地毀壞了經濟,根據資料顯示:”土改後1958年到1978年,中國農民人均收入總共僅僅增加60元,平均每年每人增加3元,其間還發生至少五次的通貨膨脹”---<資料取自中國農村研究>,土改的最大失敗點在於共產黨空泛的意識形態追求,以致於土改後的一連串的政策無法記取前車之鑒。舉例來說,如果要追求高效率的農業生產,提高農業生產率,勢必要加大技術和資金的投入,像是肥料、水利設施、新品種開法等等,而土改後的農民雖然擁有了土地,卻沒有相對的知識與技術投入生產,造成生產力反而退化。在”暴風驟雨”影片中,老村民高鳳桐提出了最貼切的例子:“一個窮人從地主搶了駿馬,卻不會用,把馬賣了換了牛和一筆錢,錢花的挺兇,牛也用不好,只好換了毛驢,毛驢沒力氣耕田,沒法用,不久又換了ㄧ隻羊,最後羊殺了他啥也沒有,最後他還得窮。”,此話道盡無奈。
土改後經濟的失敗,跟地主的消失有極大的關連,根據中共官方統計:土改後的地主戶數降至2.4%,剩下來的地主已經是風中殘燭,大難不死,因背負資產階級的原罪,在農村屬於次等階級,無法翻身。談到經濟學,最基本的認知就是人的能力有高低之分,要把人才放在最適合的位置上才最有效率,也是比較利益原理的精隨,這非在倡導階級制度,而是在合理的範圍內講求真公平。
但土改卻是反其道而行,根據<華北地區土地改革運動的政治運作>指出,晉冀魯豫的武安九區的土改經驗總結為:“中農平均產量超過貧農平均產量的一倍以上,不動中農就很難填補起來,如果沒有堅強的領導,很難不再侵犯中農利益的錯誤。”,間接承認了土改是場反效率的鬧劇,由此可知,土改的精髓竟然是在弱者鬥強,一種均貧的思維。再者,當時流行的謠諺:“鬥了地主鬥富農,鬥了富農鬥中農”,“割韭菜,割了一茬又一茬”,社會資源耗費在搶奪與鬥爭上,經濟自然無法有效的發展,而且地主富農的消失,無法填補工業化的中產階級,也是中國之後經濟飢弱不振的原因之一。
原本善於經營農村的地主消失後,許多貧農得了土地,卻不會利用,且缺乏有效的資金調度、資源整合,造成中國農業停留在最基礎的階段,無法突破。農村少了中產階級,相當於失去了資金調度的活水。乍看照顧農村、保護農民的土改,事實上是自斷手腳,作繭自縛。土改的大勝利,造成共產黨狂妄心態,再緊接土改後的大躍進,又是一場大災難。
然而土改最諷刺的就是,1953年中共中央做出<關於農業生產互助合作決議>,又把農民手中的土地,交給了政府,等於說一切運動到最後,非但農民沒有擁有自己的土地,以前辛苦掙錢買地的模式,也化為烏有,土改之後,農民失去了賴以為生的土地,成了共產世界下孤獨的一個勞動單位,這時候,農民才是名符其實的“一無所有”。
直到今日,中國農村仍貧窮落後,農民生活水準依舊苦不堪言,土改對經濟的傷害,真的能用數字估計出來嗎?我抱持懷疑的態度。
失落的一代?
土改對中國的傷害,絕不只幾百萬條人命,連千年的中華文化,都一連葬送下去了。
儘管在建國之後,中共實行土地改革,都未遵循任何法律程序,而是採用民粹方式,把衝突推到每一位人民身上。最常見的情況就是隨意靠幾位幹部先從中挑撥,開”訴苦大會”,營造氣氛,緊接著讓群眾公開控訴,台下先暗中布幾位樁腳,講到激進處便喊殺,隨意處死,造成農村恐怖氣氛瀰漫。
再怎麼善良純樸的人,被放置在整個憤怒的群體中,終究選擇了明哲保身,被迫加入鬥爭的假戲。舉例來說:當時廣東省流行的口號是”村村流血,戶戶鬥爭”,到了白熱化的階段,冤死的人不計其數。法國學者編撰的<共產主義黑皮書>(The black book of communism)透露,中國的土地改革運動,在批鬥、公審、及其他形式的殘酷鬥爭中,被處決的地主200萬人左右,遠比中共官方所公布的多上好幾倍。
在”暴風驟雨”影片中也提到:土改後來已流於暴民運動,變成鬥爭競賽,人人自危,情況愈向激進靠攏,最後甚至出現村村鬥爭競賽,殺人成了稀鬆平常之事,許多地主被操家滅族,更有許多無辜者白白犧牲性命。這也造就了此一段話:”打死地主一百、死不了一個貧農,就不要緊。”-<帶刺的紅玫瑰-古大存沉冤錄,楊立>
與其相信中共官話所塑造的“無產階級覺醒”,事實的真相卻是,土改是由地方上的地痞流氓為先鋒者,(影片中的丁奶奶就是最佳的證據),毛澤東也曾經說過:”我這次考察湖南農民運動所得到的最重要成果,即流氓地痞之向來為社會所唾棄之輩,實為農村革命之最勇敢、最徹底、最堅決者。” 固中共政權的“土匪性格”,由此來矣。
中國自古以來一直以中央由皇帝掌權,地方透過士紳階級統治,士紳的歷史地位不容小覷,地方士紳常是飽讀詩書,維繫文化的香火,縱觀整個中國歷史,舉凡韓愈、蘇軾、柳宗元都曾因貶謫而出仕地方作官,其助教興學、主持正義、倡導文化、救濟鰥寡孤獨仍受後人稱道。長久以來,就是靠這種士大夫,來領導社會,維持地方和諧。
當士大夫文化被摧毀之後,社會少了中堅力量,沒有人主持地方事務,造就了現今中國道德敗壞的主因。在土改死亡者中,並不全然皆是地主富農身分,有許多是地方具有名望之士,像是老師、村長、或是家世顯赫者,都成了代罪羔羊,這一摧枯拉朽,中國傳統美德消失殆盡,尊師重道反成了反革命的罪名。
不僅如此,土改真的代表的是絕對集權制的產生,歷史學者秦暉有此見解:“土改的最真實目的,是為了徹底消滅農村傳統的一切社會紐帶,摧毀小共同體,使廣大農民變成孤立無助的一盤散沙,而後就可以很方便地建立起黨對農村的全方位的嚴密控制,也就是極權主義體制,為大共同體。” 在中國傳統社會上,地方士紳扮演著地方民代的角色,用以在中央與民眾間的一個溝通橋樑,在廣大社會中,民眾個人的意見是無法有效傳達至中央,必須透過社會中的知識分子或是地方官員,才能將民間疾苦有效傳達。自古以來,士大夫文化為中國政治的代表,在魏晉南北朝時期,北方士族為了躲避連年戰亂,並保存珍貴中原文化,大舉南遷,這是中華民族以家為核心的珍貴民族性。
土改後的中國,各個地方士族摧毀殆盡,農村少了這些富而好禮、寶讀詩書的文人,取而代之的是共產黨的地方幹部,先前提過,這些皆為三教九流之輩,平時胡作非為、急功好利,對上級阿諛奉承、逢迎拍馬、沒有思考能力,充其量只不過是共產集權制下執行者,這也造就後來”大躍進”中,糧食在倉中腐爛,人民在路上餓死的奇景。
土改之後,大躍進、三反五反、文化大革命等運動,共產黨政府一直重複的作錯誤決策,並在錯誤中無法學習前車之鑑,這種情形其實其來有自,一個健全的社會中,往往能反思、檢討,矯正錯誤,靠的就是廣大的知識分子,地方的士紳,反應民情,提醒政要,但當他們遭到打壓、迫害、抽離,整個社會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,成了失落的一代。
最後獻上一首歌,悼念那時代的受害者。
最後獻上一首歌,悼念那時代的受害者。